深度｜光学镜头的专利狙击战

21世纪经济报道见习记者李强 北京报道

12月16日，正在科创板审核阶段的诚瑞光学主动撤回了IPO申请。

今年6月6日，诚瑞光学提交IPO申请，并在八月份完成首轮问询，冲关半年却选择放弃，与同行的专利狙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诚瑞光学冲刺IPO期间，11月15日，另一家光学镜头大厂舜宇光学（02382.HK）发布涉诉公告，表示在今年8月和9月先后起诉了诚瑞光学及关联的共五家公司，指控其侵犯舜宇光学的手机用塑料和玻塑混合镜头的发明和实用新型专利，共计17起诉讼。

12月1日，诚瑞光学控股股东瑞声科技（02018.HK）发布涉诉公告回击，表示已对舜宇等五家公司在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10项专利侵权诉讼。同日，舜宇光学再次发布涉诉公告表示，新增两项诉讼，主要涉及晶圆级玻璃（WLG）的光学镜头技术，舜宇光学认为瑞声科技的WLG玻塑混合手机镜头侵犯了其实用新型专利。

虽然针对科创板上市企业的专利狙击早已不是新鲜事，但瑞声科技与舜宇光学这样的正面较量仍然算得上罕见，并且从最终结果上看，舜宇光学也达到了目的。

12月16日，瑞声科技发布公告表示，已决定推迟拟分拆诚瑞光学及独立上市计划，诚瑞光学也向上交所提交了撤回申请，申请撤回科创板上市申请文件。上交所官网也显示，诚瑞光学的IPO进程已变更为终止。

瑞声科技还表示，有关推进不会对诚瑞光学及本集团的财务状况或业务运营造成任何重大不利影响，公司认为拟分拆及独立上市将会为本公司及诚瑞光学在商业上带来裨益，公司将于市场环境在内等因素改善时，再继续进行拟分拆及独立上市计划。

“从表面上来看，双方算是有来有往，但很难断言后面情况会怎样，而且专利狙击对这些冲刺上市的企业影响还是挺大的，上市委会对其技术实力产生疑问，官司也很可能久拖不决，不确定性很大，所以很多企业选择息事宁人赚钱为先。”北京市柳沈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姚冠扬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

这是一场光学镜头市场的专利战。

舜宇光学成立于1984年，是全球领先的综合光学零件及产品制造商，也是首家在香港上市的内地光学企业，主营产品包括光学零部件、光电产品和光学仪器，其中，以手机摄像模组为主的光电产品是舜宇光学科技最大的收入来源，收入占比达75.5%。

而于2008年12月成立的诚瑞光学，其主营业务产品是塑料镜头、WLG玻璃镜片及玻塑混合镜头、摄像头模组等光学元器件，以2021年度全球光学镜头出货量及出货金额计，诚瑞光学也是全球光学镜头前三大供应商之一。

据沙利文统计，按出货量口径，2021年舜宇光学、诚瑞光学在全球光学镜头市场的份额分别为23%、8%，分别排名第一、第三。而从企业营收上看，2021年舜宇光学营收375亿元，远超过诚瑞光学的24.22亿元。

公开信息显示，诚瑞光学已与小米、OPPO、vivo、华为、荣耀、三星等智能手机厂商建立长期战略合作关系，在全球头部手机厂商中，只差了苹果。

而作为光学龙头，此前便有市场消息称舜宇光学成功挤入果链，为iPhone提供镜头模组，不过舜宇光学以客户保密为由，不予以置评。

今年8月，知名分析师郭明錤发文表示，舜宇光学为iPhone 14系列广角相机7P镜头最大供应商，且可能在2023年成为iPhone15的ToF镜头主要供应商。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在光学镜头上存在业务竞争，但二者也一度有着紧密的合作。舜宇光学子公司宁波舜宇光电信息有限公司（下称“宁波舜宇”）也是诚瑞光学的重要客户，2020年更是直接贡献了诚瑞光学超过四分之一的营业收入。

招股书显示，2019年、2020年、2021年，宁波舜宇在诚瑞光学前五大客户中分别排名第四、第一、第二，交易额分别1.25亿元、4.28亿元、3.5亿元，涉及产品均为光学镜头。对应应收账款分别位列第四、第一、第四，截至2021年底，账面余额为7752.79万元，占应收账款余额的9.82%。

那为何此前并未大打专利战的舜宇光学，这次却要将矛头指向曾经的重要合作伙伴？

很重要一个原因是，现有成熟的塑料镜头触及瓶颈，而在玻塑混合镜头的代际升级中，诚瑞光学成为行业老大舜宇光学的最大潜在对手。

目前全球手机镜头主要是由3～8片塑料镜片组合而成,镜片数量越多,光学性能也相对越好,但镜头凸起高度更高,不利于手机轻薄化,并且在成像清晰度、失真率等光学性能方面，目前塑料镜片也已遇到瓶颈。

随着用户对手机影像功能要求的不断提高，手机主摄、长焦、超广角、潜望、ToF等产品的规格也在不断提升，这对镜头设计高度、稳定性和分辨率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玻璃镜片凭借低色散、进光量大、热稳定性的优势，使得玻塑混合镜头成为光学厂商在这轮技术突围中的重要思路。

诚瑞光学在招股书中表示，目前玻璃镜头有三种制造工艺，分别为GMO模造成型、WLO晶圆级光学元件技术和WLG晶圆级玻璃技术。

早在十多年前，舜宇光学就开始进行玻璃镜片的研发和生产,不过舜宇光学采用的是和其他厂商一样的GMO(Glass Molding optics)模造成型技术,而诚瑞光学采用的是独有的WLG(Wafer Level Glass)晶圆级非球面玻璃镜片技术，诚瑞光学在招股书中表示，WLG工艺技术有着多重优势：其一，可提供灵活的光学设计及升级路线图，它拥有更小的尺寸，可应对手机越来越轻薄化的趋势。其二，具有优异的光学性能和热稳定性;其三，制造成本更低。

两家的玻塑混合镜头产品也在进入实际应用，例如，2021年9月9日，vivo发布年度影像旗舰X70系列，其中vivo X70 Pro+主摄采用了舜宇光学供应的GMO工艺玻塑混合镜头。而2021年10月26日，索尼中国发布影像旗舰微单手机Xperia PRO-I，作为“可以打电话的相机”，在极高品质的成像要求下，该款机型的主摄镜头则采用了诚瑞光学的WLG玻塑混合镜头。

IDC数据显示，近一年时间诚瑞光学的WLG玻塑混合镜头，向小米、索尼等品牌4个机型供货超200万片，在玻塑混合镜头市场占比约60%，而舜宇光学向vivo、OPPO品牌3个机型供货约150万片(部分或外购)，市场占比约40%。

相比于动辄数亿出货量的塑料镜头，百万级出货量的玻塑混合镜头虽然暂时还无法正面掰手腕，但主打影像的高端产品却已用实际行动承认了玻塑混合镜头的未来大势。因此尽管在塑料镜头领域，舜宇光学拥有领先优势，但仍不能忽视诚瑞光学的威胁。

在12月1日,诚瑞光学对舜宇光学发起10项专利侵权诉讼反击后,舜宇光学再次公告对诚瑞光学新追加了两起诉讼，与上次公告中简单提到涉案专利为塑料手机镜头和玻塑混合手机镜头不同，这次明确指出侵权的产品是WLG类型的玻塑混合手机镜头。

诚瑞光学在招股书中列出的自主研发主要核心技术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WLG超精密玻璃镜片模具设计加工及高端镜片成型制造技术。尽管舜宇光学并没有WLG技术专利，但将矛头指向玻塑混合镜头，无疑是瞄准了诚瑞光学的命门。

作为诚瑞光学的主营产品，塑料手机镜头、WLG玻璃镜片及玻塑混合镜头组成的光学镜头业务，在2019年～2021年，分别实现销售收入约10.38亿元、16.01亿元、14.91亿元，营收占比分别为100%、96.68%、62.17%。

“如果企业持有的与主营业务收入有关的发明专利较少，那么有必要在提交上市申请前对招股说明书中列出的发明专利进行稳定性分析。因为竞争对手仅需要针对少量专利提起无效请求，就有可能使得企业不再满足科创属性的硬性要求，实现其狙击目标，因此这类‘少专利’企业非常容易成为专利狙击的目标。”姚冠扬表示。

一边是热火朝天的建设，一边是电子市场寒冬中的瑟瑟发抖。

招股书显示，诚瑞光学正在重庆建设晶圆级光学玻璃镜片及超精密光学零件制造项目，计划总投资28.4亿元，建设期60个月，截至2021年底工程进度完成22%。目前，诚瑞光学在常州、南京、苏州、南宁、丹麦、日本等多地建立了研发、制造基地。截至2021年底，诚瑞光学共有8个在建项目，总预算超过110亿元。

诚瑞光学在回复上交所的首轮审核问询函中表示，募投项目正常投产后,公司WLG镜片及玻塑混合镜头年产能(包括内销给模组业务)预计将分别达到约8亿只和2亿只。显然，一旦诚瑞光学的WLG玻塑混合镜头拥有以上产能,对舜宇光学甚至整个行业带来的冲击都是不可估量的。

与此同时，包括舜宇光学在内的光学镜头玩家生存正愈发艰难。

根据潮电智库统计，舜宇光学今年1～10月手机镜头出货量为10.29亿颗，与去年同期11.95亿颗相比下滑13.89%。其中，在今年前10个月中，只有4月份的手机镜头出货量为同比增长。

而舜宇光学此前发布的主营产品销售数据也显示，11月手机镜头出货量9103万件，环比减少9.3％，同比下降26.4％；手机摄像模组出货量3468万件，同环比下跌均超2成，成为今年以来，舜宇光学手机镜头、手机摄像模组出货量的连续第7个月同比下降。

姚冠扬分析认为，对于狙击方而言，发起专利狙击的直接目标是阻止或拖延目标企业成功上市，但其初衷通常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通过与待上市企业和解以求获利。这种情况下，狙击方通常和待上市企业没有直接的竞争关系，甚至属于非实施主体（NPE），通过收购等方式获得专利，选择在上市进程中的特定时间节点发起专利侵权诉讼，然后以撤诉为筹码，通过与企业和解签订专利转让、许可或不起诉协议为对价，换取高昂的和解金。

第二类是通过专利狙击压低企业估值以降低收购成本。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狙击方成功阻止目标企业上市，就可以一方面大大降低了目标企业的估值，一方面迫使目标企业以及投资方向转而以并购的方式完成退出。

第三类是为了获取竞争优势。企业完成科创板上市后不但会募集大量资金，也会大幅提升企业形象，在招投标等商业竞争中获得巨大优势。因此，主要竞争对手会通过专利狙击的方式全力阻止其率先完成上市，以保持或争夺竞争优势。

同时，竞争对手有可能对法院是否会发出停止制造、销售的禁令更为在意，因为这将意味着市场份额的占领，姚冠扬进一步指出，从产业角度分析，这也或是此轮舜宇光学发起专利狙击的最主要初衷。

根据公告，舜宇光学与诚瑞光学提起的诉讼的诉求也基本相同，即要求法院判令被告公司立即停止侵害专利，包括但不限于停止制造、许诺销售、销售和使用任何侵害专利的产品，销毁相关库存，并赔偿经济损失、赔偿原告为制止侵权行为所支付的开支、判令承担诉讼费用。

“像这种专利纠纷，一般一审就可能要一年到一年半，二审也要半年到一年，总共下来怎么也得两三年，所以企业往往是等不起的。”姚冠扬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

摩根大通也在研报中表示，舜宇光学这次专利战的诉讼过程应该会很漫长，但依旧维持在投资瑞声科技方面的积极判断。里昂证券在研报中指出，专利相关的诉讼可能需要几年的时间，激烈竞争使得双方利润都已经受到影响，提前结束会对舜宇光学和诚瑞光学两家公司都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