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东方爆红主播:半年前都是骂我的

罗永浩宣布退网之后，抖音需要新的热度。在这个空档，抖音的算法适时地将新东方的名师主播推到公众面前，产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董宇辉和东方甄选，巧妙、自然地成为了新的流量支柱。

一夜爆红

“这两天你去微博，热搜里肯定有一条是关于我们的。点进去，就是我的脸。B站、小红书、抖音、朋友圈，全是。”

这是一张方形的脸，嵌着细小的眼睛。眼下，这是一张热度高涨、大家喜闻乐见的脸。很多网友管他叫“方老师”。6月13日下午，在北京中关村e世界的新东方会议室里，每日人物见到了“方老师”本尊——董宇辉。

最开始，他顶着这张脸出现在东方甄选直播间的时候，被骂了很多次“丑”，因为“抖音带货的原则是长得好看、吸引人”。刚开始，董宇辉会觉得难受，但“被骂多了，也就好了”。并且，他学会了自我消解：“我觉得很真实。他能说我长得丑，说明这个人有着正常的审美，而且他没有说假话。他要说我帅，我还不信。”

然后，他开始自嘲，称自己为“中关村周杰伦”。结果，一个#董宇辉 才华#的热搜出来了。他在朋友圈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欺骗自己，说自己帅，我这么帅一定会出人头地。最后被人认识，却不是因为帅。好难过。”

董宇辉的爆红，引得东方甄选直播间最近一周涨粉近500万，每场直播平均观看人次超900万，场均销售额1347.7万元。而在一周前，直播间场均观看人次不到60万，场均销售总额不到现在的二十分之一。过去近半年里，它的粉丝数量只是从0增长100万。

被热度顶起来的，还有背后新东方在线的股价。6月10日，新东方在线大涨近40%。6月13日，盘中涨幅更是直达100%。不少投资者说，大家是把东方甄选当成了下一个罗永浩的交个朋友。

在社交平台热传的视频里，董宇辉调侃自己长得像兵马俑，然后开始推销酷似兵马俑脸型的方锅。在直播间中，董宇辉用不紧不慢的语速，营造了一个知识课堂、一个诗歌分享沙龙：“当你背单词的时候，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当你算数学的时候，南太平洋的海鸥正掠过海岸;当你晚自习的时候，地球的极圈正五彩斑斓。但少年，梦要你亲自实现，世界你要亲自去看。”

卖大米的时候，他讲起了农作物的历史：“大概在一万年前，新月湿地，就是现在的两河流域和埃及，幼发拉底-底格里斯这里，人类驯化了小麦。”卖樱桃时，他回忆起外婆院子里的樱桃树，满地的樱桃，是scattered stars，和他的外婆一样，是掉落在人间的一颗星。

他经常是一番长篇大论，到最后才接一句，“一号链接拍一拍，大家不要忘记买东西”。观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在带货。有人评论“一时不知道该记笔记还是该下单”，也有人调侃“听课打瞌睡的那群人，又来直播间蹭课”。

这无疑是直播间的一股清流。很多人突然发现，带货的直播间，除了敲锣打鼓和吵闹催促，还可以平和、有诗意、干货满满。

但是，对于突然的爆红，董宇辉摸不到门道。

每日人物问他，有没有预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成绩?他回答：“想不到，人没有办法预见未来。人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拼尽你所有的努力去创造未来，得到了是你的运气，失去了是你的命运。得失不要看得太重，看太重，你就会哭，你就难受。”

他甚至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带货的主播。在此之前，他的身份是新东方名师。2015年，大四时，他来到新东方兼职，毕业后正式进入新东方，第二年就当选新东方当时最年轻的教研主管，后来成为新东方在线高中英语项目经理，头顶“状元导师”“集团优秀教师”的光环。据不完全统计，他7年来教过50万名学生。

转行做直播之后，他似乎仍然是一个在讲课的老师，历史与地理穿插，中文与英语齐飞。他的直播间里，很难说清带货和讲课的比重，有时候，他还提醒观众：“这个单词，在笔记本上记下来。”

这种双语带货方式，他在第一场直播时就尝试了，但最开始，没有被太多人看见。半年前的12月28日，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第一次做农产品直播，董宇辉和YoYo(孙楚涵)都是首发带货的老师。那一场直播，俞敏洪是绝对的主角，新东方在线CEO孙东旭也不时露面。

最后，两个直播间加起来卖了500万元左右，但东方甄选只有个零头。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没了俞敏洪导流，东方甄选直播间开了40多场直播，累计销售额只有1000万元出头。自那之后，直播间的观看人数长期维持在两三百的状态，哪天能过三千，就是值得庆祝的突破了。只有俞敏洪偶尔空降的时候，直播间才会聚集一万多人。

董宇辉感到挫败和沮丧。“每天都想放弃，要说不想放弃那是假的。但是，每天睡醒了，又会觉得，你对这个事情拼尽全力地做到最好了吗，没有遗憾了吗?”

他的想法是：“俞敏洪老师来，观众人数就能到一万多，你在屏幕前就只有一千人、两千人，不是抖音带货不行，不是这个事情做不成，是你不行，是你能力不够。想到这里，你就不要觉得说赛道不值得奋斗，你得修炼自己的本领。很简单的道理。”

董宇辉开始自省：我是不是用词不太准确，是不是没有讲清楚产品信息，是不是今天因为睡眠不好或者身体哪里疼，在镜头前没有控制好表情?

老师的身份对他的塑造，深入到每一个行为细节。他对自己严格要求，不允许自己一身大裤衩背心、邋里邋遢地出现在公众面前。即使上一秒心事重重、身体不适，一进入直播间，就要迅速切换成激情慷慨的积极状态。

但这样的努力在过去的半年里，没有看到多少曙光。俞敏洪自己也透露，卖得很少，不赚钱。蝉妈妈平台数据显示，东方甄选直播间开播三个月后，场均销售额为27.6万元，场均销量仅7089。到6月初，场均销售额也只有45万元，场均观看人次33.2万。而同期罗永浩的交个朋友直播间，场均销售额近800万元，场均观看人次达到251.8万。

变化发生在6月8日，YoYo做了首场单播(一个人直播)。在此之前，东方甄选几乎都是搭档双播。那场下来，数据很好看，CEO孙东旭特意在群里让她尽快出一个复盘的总结跟大家共享。到了6月9日，换成董宇辉单播，流量被很好地接住了，共计超过200万用户点进了直播间。

从那天起，社交平台开始传遍他的脸和兵马俑老师的梗，其他老师也走入大众视线。这一群过去一年失意的人，终于火了。

下岗，上播

爆红之后，黑眼圈爬上了董宇辉的方脸。这几天除了直播外，他的时间被找上门来的无数需求占据，加上失眠，每天只能勉强睡上三四个小时。

和我们聊天之前，他一直在低头戳手机，集中处理了三十多个访谈邀请，“从中央到地方的媒体全部在联系我，还有很多脱口秀和综艺节目也在找”。里面还夹杂着不少瞅见商机的网友，主动请缨要帮他加V、运营社交账号，几百条信息根本回不过来。

看到我们在拍视频，董宇辉有些不好意思：“我现在形象挺好的对吧?上一家媒体把我聊哭了，眼睛有点红。”

哭，是因为聊到了过去一年最难的时候，他送走了很多要好的同事。去年7月之后，新东方的中小学学科培训业务遭遇巨变。俞敏洪透露，整个2021年，新东方营业收入减少了80%，退学费、员工辞退N+1赔偿和教学点退租等现金支出近200亿元。

6万人被迫离开这家公司。董宇辉也想过要走，“灰溜溜地离开”。巨变打断了他的职业生涯，也夺去了他对教育、对自我选择的信念感。他沮丧到每天睡不着觉，要么翻来覆去质疑自己，要么跑去北大，绕着学校一圈一圈地转。

CEO孙东旭找到他，希望他留下，继续跟着公司干：“你留下来，我们一起奋斗。天亮的时候，就能看到光。”干什么?不干教育了，俞敏洪提出，要带着新东方的老师们直播带货，卖农产品。

和俞敏洪一样，董宇辉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老家在陕西潼关，父母都是农民，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西安外国语大学。从大一下学期开始，便靠勤工俭学，自己养活自己。他跑去给外国人当导游。一个冬天的晚上，他回到学校，大门已经关了，阿姨不开门，“我叫到最后都不给我开”，只好从学校走回西安市区。因为大学离市区很远，打车得60块钱，走到市区，天就亮了。一晚上没吃也没睡，第二天带着那些外宾继续去兵马俑，华清池、大雁塔去转。

导游的经历，锻炼了口才，也让他“不玻璃心了”。“在那之前，还是个孩子。有时候受个委屈，被人骂一下，被人踢两脚，饿一顿饭，还哭、还委屈。”

在临近毕业时，他有三个职业选择：一家手表企业，一家汽车企业和新东方。犹豫间，回了一趟家乡，父亲问他：“你把很贵的手表或者很贵的汽车卖给富人，你对社会贡献是什么?”在父亲朴实的价值观里，教书育人，让一个人成为有价值的个体去创造价值，是他更应该做的事情。

董宇辉最终决定选择新东方。“我那时候觉得我的价值是在影响年轻人，这些人长大会变成律师、教师、科学家、医生，进入各行各业，解决一个又一个真实的问题，让人类生活得更加健康幸福，造福社会。”每次转过身，面对许多双闪着光的眼睛，那个画面让他难忘，“那些眼睛里，真的有光”。

在新东方出人头地之后，曾经有教培公司开出高薪挖他，但他拒绝了，“我是一个物质欲望很低的人，不是只为钱活着，你万一不喜欢那里工作氛围呢”。在被问到是否后悔过的时候，他半开玩笑地说，“有过，在交不起房租的时候”。

开始主播生涯后，很多人和他说，老师去做直播很可惜，应该回去上课。他也想上课，但又想，如果像俞敏洪提出的那样，新东方能把农户组织起来，帮他们把农产品卖出去，农民稍微挣点钱，是不是更多贫困学生就能够上得起学?

董宇辉决定和大家一起干。但转型的过程，也充斥着磕磕绊绊。

按他的说法，自己最开始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产品讲不清楚，观众也不喜欢，评论区还给你一些负面的反馈。经常有人说，你们新东方难道几万员工里找不出一个长得好看一点的吗?”

同样的外貌审视，也发生在内蒙姑娘七七身上。第一次直播的时候，她在脑袋两边扎了两个发鬏，好多人在直播间刷“哪吒来了”。她和搭档弹唱了一段《漠河舞厅》，评论区的关注点却是“这个老师长得好丑”“这个女孩嘴怎么长得这么奇怪”“牙怎么不齐”。

对于不少新东方老师来说，直播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YoYo在直播之前，几乎没看过带货视频。“感觉你进去了肯定要买，买的东西也许是你需要的，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被刺激了才下单”，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加上前几年在线教育也是一片红海，教培行业的老师们每天要备课、上课，和学生、家长打交道，也鲜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