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金融观察｜非农利好强化美联储鹰派立场，美国通胀压力短期难解

21世纪经济报道 特约撰稿王应贵 蒙特利尔报道 美国当地时间6月3日，美国劳工部公布了5月份就业市场报告，调查结果与市场预期大体一致。5月，美国新增就业岗位39万（预期32.8万），其中政府增加5.7万个岗位，制造业1.8万个；工资年化增长5.2%，符合预期；失业率3.6%，与4月份持平；劳动参与率62.3%，比4月份高0.1%。美国就业市场的利好消息，更加坚定了美联储缩减资产负债表和加息周期的决心，即从6月1日起每月资产购买计划减少475亿美元，6月15日和7月27日美联储议息会议预计各加息50个基点，9月份之后再相机行事。受就业市场利好消息影响，标准普尔500指数以4108.54报收，较前一个交易日跌1.63%，纳斯达克指数收于12012.73，跌2.47%，10年期国债收益率收于2.941%，美元指数收于102.186，涨0.35%。

目前，市场关注的重点不是就业市场和经济增长，而是通货膨胀变化趋势。就业市场降温倒是决策者可以接受的，因为劳工市场火爆是高通胀产生的原因之一。美国第一季经济出现负增长1.5%，据目前最重量级公司的业绩来判断，第二季度国内生产总值大概率是负增长，这也符合金融市场的普遍预期。就业市场降温和经济增长回落是治理通货膨胀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中期选举越来越近，美国总统拜登的工作认可度仍处于历史较低水平，党内士气低落，民主党议员开始为自己的仕途担忧，地方官员与白宫的裂痕逐渐加深。对拜登政府来说，首要任务就是在11月中期选举前尽快遏制住通货膨胀，以便在选举中占得先机、至少维持在国会的微弱优势，否则一旦共和党成功翻盘，拜登在余后的两年多任期内任何有意义的施政方案都会被共和党控制的国会扼杀在摇篮中，并陷入两党无休止的争斗中。

食品与能源价格对通货膨胀走势影响较大，但美联储和政府无法调控其价格变动。美联储决策时所参照的通胀指标是商务部编制的个人消费成本（PCE，personal consumption expenditure），而不是劳工部编制的消费物价指数。4月，个人消费成本上涨6.3%，其中食品和能源占了1.4%，其上涨原因明显与美联储极其宽松的货币政策无关，而是与世界粮食与能源生产、出口与消费有关。世界粮食生产业依然是看天吃饭，气候条件对收成影响最大。发达国家农户（特别是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具有经营规模优势，产出效率较高，加上政府各种农业补贴，在国际市场上有很强的竞争力，而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农户不具有规模优势，产出效率较低，成本较高，政府补贴有限，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较弱。

在能源生产与出口方面，美国、俄罗斯和沙特阿拉伯均为世界大国。据《英国石油世界能源统计》，2020年美国、俄罗斯和沙特阿拉伯原油生产分别占全球总产量的17.1%、12.6%和12.5%；在国际原油出口市场，美国、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日均出口812万、803万和743万桶原油。美国和俄罗斯的天然气产量分别名列世界第一和第二，市场份额分别为21.8%和10.8%，但俄罗斯是全球天然气出口大国，占全球的出口量的25.3%（对欧洲管道天然气出口占俄罗斯天然气出口的17.8%），而美国以14.6%居第二。就煤炭产量而言，中国、印度、美国、日本、印度尼西亚和俄罗斯在世界煤炭总产量的占比分别为54.3%、11.6%、6.1%、3.0%、2.2%、2.2%，但在出口市场上，澳大利亚、印度尼西亚和俄罗斯为出口大国，市场占比分别为29.1%、26.8%和17.8%。

可见，通过谈判解决俄乌冲突对稳定食品与能源价格有着重大意义。俄罗斯手中握有两大战略物资（两大底牌）：粮食和能源。俄罗斯和乌克兰两国出口的小麦、大麦和葵花油分别占全球有关贸易的28%、15%和75%，俄罗斯在国际能源出口市场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把俄罗斯能源产品排除在世界粮食和能源交易体系之外是不现实的。拜登访问中东之前，沙特阿拉伯表示愿意增加原油产量，但要填补俄罗斯能源所留下的缺口是不可能的。此外，沙特阿拉伯早就不满美国的页岩油气充斥世界能源市场，威胁到自身经济利益，暗中与俄罗斯达成默契。俄乌冲突不解决，食品和能源价格就难趋于平稳。美国在俄乌冲突后面“拱火”不仅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把欧洲国家伤得不轻，同时让世界其它国家和地区付出高昂的代价。

美国通货膨胀既不是短暂问题，但也不是长期问题，关键在于破解供应链瓶颈，然而这需要时间。货物运输工具包括海运、河运、公路、铁路、空运、管道及其它方式。据美国交通局数据，海运吨位占出口贸易的77.57%，占进口贸易的64.36%。受疫情影响，国际贸易和物流受到了极大冲击，成为美国经济受困、通胀高企的主要原因之一。据世界贸发组织数据统计，2019、2020和2021年集装箱船在美国港口停靠时间分别为0.75、1.03和1.23天，分别高于世界港口平均水平的0.69、0.71和0.80天，也高出中国港口平均水平的0.60、0.52和0.73天。不言而喻，疫情蔓延导致美国港口作业效率大幅下降，供应链紊乱也就不足为奇了。

据美国商务部物流运输统计，该国进口贸易中35%的集装箱通过洛杉矶和长滩港入境，纽约港是美国东海岸的另一重要进口港。2020年三大港口的集装箱吞吐量分别为645万、569万和544万个标准箱，分别是西海岸和东海岸国际贸易的运输枢纽，三大港口在美国进出口贸易中的地位无可替代。然而，有关港口拥堵的消息不断传来，供应链危机暂时无解。据有关媒体报道，美国东海岸港口纽约和新泽西港遇上了西海岸的拥堵问题，6月3日（北美时间早上8:00）有17艘集装箱船在纽约和新泽西港外排队，周平均排队数为14艘，今年以来平均等待时间为3.65天。与今年年初的109艘相比，6月3日美国西海岸等待进港的集装箱船平均为40艘，今年以来平均等待时间为4.3天，进口商品集装箱（等待卸货）数量达67617个，而空箱数量（等待运回，但轮船不愿回收而直接遗弃在码头）达60752个。世界海运公司增加了运力，但据世界海运协会估计，约12%集装箱堆积在码头，导致集装箱一箱难求。

照以往的经验，每年6月底是海运的旺季开始，商家忙于为返校（7-8月份）销售囤货，同时为圣诞节做准备，然而今年商家却忧心忡忡，他们已不指望货物能准点到达，能运到就不错了。随着上海疫情防控形势稳定向好，各行各业积极复工复产，许多船只将驶向西海岸，洛杉矶和长滩港口准备好了吗？从长远看，疫情平稳、国际物流恢复、国际贸易复苏和世界经济增长需要各国政府共同努力，任何互相拆台的目光短浅、自私狭隘的想法、政策和行为只会让世界经济的航船再度搁浅。

全球经济一体化日益深化，中美经济已完全融入世界经济体系中，而且两国经济相互依存度很高，脱钩并不现实。根据《世界贸易组织2021年统计年鉴》，2019年中国中间产品出口贸易额为11160亿美元，美国为7480亿美元，中国中间产品（生产其他成品所需的原料或配件）进口贸易额为12590亿美元，美国为9480亿美元，中美两国均名列世界第一、第二。以婴儿配方奶粉短缺为例，产品98%在美国生产，为美国产化程度最高的行业，然而因乌克兰葵花油断供，美国奶粉就无法正常生产。配方奶粉如此，美国其它制造行业又何尝不是这样？

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应亚洲社会研究所（民主党智库）的邀请，5月26日在乔治华盛顿大学就对华关系政策发表了长达四十多分钟的演讲，内容受到了国际社会和主要媒体的普遍关注。拜登就任一年多来，美国政府对华关系政策始终处于战略模糊状态，政府部门间未能达成共识。5月26日布林肯的讲话中含有某些积极因素，背后的原因值得揣摩。中国是世界最大的出口贸易国，而美国是世界最大的进口贸易国，美国国内经济问题的解决方案之一在于改善中美关系。既然如此，美国又何必舍本逐末？美国许多企业早就对前任总统对华政策不满，希望新政府修复双边关系。例如，芯片协会一直呼吁美国政府解除对华芯片贸易限制。正如不少企业人士坦言，美国制造业所需的许多关键配件都在中国。

目前，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商务部长雷蒙多等人主张降低对华商品关税，以减轻通胀压力，但遭到国际贸易代表戴琪等人的反对，后者认为关税是对华战略关系的一个“筹码”。拜登本人在对华政策上犹豫不决，也很难安抚各种声音。然而，中美关系是拜登必须立即着手解决的问题，否则越往后拖会越被动。世界正面临着从全球公共健康危机、供应链紊乱、债务危机、气候变化到能源转型等多方面挑战，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单独应对。美国政府内部不少人认为，中国是世界经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是解决全球难题的重要力量，美国必须与中国保持接触与合作。

尽管通货膨胀的成因是多方面的，但美国政府和中央银行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拜登政府误判了通货膨胀走势，导致政府支出过大，对经济产生了较大的刺激作用。在美国选民心中，大多数认为共和党政府善于治理经济，而民主党在社会公平性方面做得更好。共和党政府更注重收支平衡，反对政府大手大脚花钱，而民主党政府不顾及财政约束，喜欢扩大社会性开支。即使受疫情冲击的经济已开始强势复苏时，去年拜登政府继续扩大支出，欲将最初拟定的5万亿美元基础设施投资计划（BBB计划，Build Back Better）化整为零，强制性通过民主党控制的国会，但部分拨款（3.1万亿美元）提案被国会否决。

任何决策都有一个发现问题、认识问题、提出方案、执行决策和总结过程。对通胀问题也一样，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误。在接受采访时，耶伦公开承认，以前 “通货膨胀风险较小”的看法是错误的，现在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然，她的表态是在替拜登总统背锅。美联储犯了同样的错误，经济火热时未能及时踩刹车，过于宽松的货币政策导致通货膨胀失控。拜登深刻意识到通货膨胀的政治风险，以及遏制通胀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在5月31日与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见面时，承诺不干预联储决策。拜登是在效仿上世纪80年代初的里根，已故总统支持当时联储主席沃尔克以高利率政策遏制通货膨胀的决心。同时，拜登希望通过媒体宣传提升个人形象，但也有“甩锅”给美联储之嫌。

遏制通货膨胀的正确含义是指物价不再上涨，或开始稳定下来，而不是指物价回落至以前的水平。首先，食品和能源价格上涨对通货膨胀的贡献为1.4%，按照简单的经验规则，原油每桶涨10美元，通胀就增加1%，这意味着拜登政府应尽快解决国际政治问题，最大限度降低俄乌冲突的影响。其次，核心通胀率高达4.9%，超出美联储政策目标（2%），其中疫情及供应链问题导致的通胀率约1.5%（根据旧金山联储经济学家亚当·夏皮罗划分法），而经济过热导致的通胀率约1.5%。按照简单的经验规则，通货膨胀率每下降1%，两年至两年半内失业率上升1%，而通胀率下降2%，则4-5年内失业率上升1%。治理通货膨胀必须要有充分的耐心，不可能立竿见影。疫情防控和供应链问题不可能靠美国自己的努力解决，需要合作与协调，因此美国必须高度重视改善中美关系，做到言行一致，而不是说一套做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