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期选举｜专访刁大明：政治极化加剧，或致美国在重大问题上停滞不前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李依农 上海报道

随着全美各地的投票站于当地时间11月8日晚间陆续关闭，美国2022年中期选举的初步结果陆续出炉。从最新的数据来看，截至发稿，民主党失去众议院多数席位几乎已成定局，但参议院的最终归属仍悬而未决。值得注意的是，在摇摆州佐治亚州，由于两党参议院候选人的得票率均未过半数，需等到12月6日展开决选。

而民主党在众议院争夺中的劣势，意味着新的第118届国会“分立”状态基本已是板上钉钉。这将对拜登政府接下来两年的执政之路带来怎样的影响与挑战？又将对美国未来政治的走向产生哪些深远的影响？围绕这些问题，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了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美国研究中心副主任刁大明。

《21世纪》：中期选举通常被视为总统及其所在政党的“期中考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拜登政府过去两年的执政表现得分如何？

刁大明：的确，中期选举往往被视为美国在任总统的“期中考试”，或者可说是“中途检修”。通常情况下，美国选民的民意可能会发生回摆，也就是所谓的钟摆效应。在两党基础选民变化不大的情况下，总统大选中对现任总统投出支持选票的中间选民，极有可能会因为认为现任总统没有有效地回应他们的意愿，也没有兑现竞选承诺，从而在中期选举时出现明显的回摆，转而支持不是总统所在的党派。这在历史中有非常多的先例，甚至已经被视为中期选举中一个比较具有规律性的情况。

数据显示，1934年到2018年22次美国中期选举中，总统所在党在国会众议院平均失去27.5个席位，在国会参议院平均要失去3.59个席位，接近3.6个席位。目前的情况来看，正在改选的第117届国会，其实民主党在众议院的优势本就不大；在参议院，也是薄如蝉翼的50:50，因为副总统哈里斯的原因才算多数。从过去的经验来看，如果本次的中期选举结果改变了目前民主党两院多数的情况，也是符合民意回摆的历史规律。

此外，美国的选前民调显示，民众最关心的议题仍旧是经济和通胀；而如生命权、选择权的问题，在6月24日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推翻了半个世纪以前的“罗伊诉韦德案”之后才不断上升到第二位，但也没能取代经济和通胀成为主议题。在选民关注经济和通胀的情况下，自然也将更多的不满情绪指向了拜登和民主党人。共和党人也反复强调，通胀是“拜登通胀”。所传递的动员信息，应该说在选民当中似乎还是起到一定效果的。

因此，情况对民主党来说是不利的。以目前的情况判断，共和党大概率会时隔四年重返众议院。再看参议院的情况，坦率来讲仍旧还是比较胶着。但总体来说，确实还是向着对共和党有利的方向发展。如果参众两院都被共和党翻盘，那么显然拜登政府在“期中考试”所取得的成绩是极其负面，甚至可以说是不及格的。

《21世纪》：新的第118届国会“分立”状态大概率已成定局，您怎么看拜登在中期选举后所面临的局面？这将对其后续的执政之路带来哪些可能的改变、影响以及挑战？

刁大明：确实。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参议院的情况如何，拜登恐怕都要面对一个共和党主导的众议院，陷入府会分立的局面；在未来的两年，进入“跛脚”总统的状态。

那么，在共和党掌握众议院或者两院多数之后，他们究竟能够掌握到多少立法权，或者说对白宫的制衡到底可以到什么程度？对于众议院而言——因为众议院就是一个由多数党主导的状态——掌握多数之后，共和党确实可以发起并推动他们的政策议程。

但在参议院部分，即便共和党拿下多数，大概也只是“势均力敌”的水平。无论如何到不了60个席位。在参议院，60票是一个可以终止冗长辩论、推进议程的门槛。而在本次的中期选举中，共和党完全不可能达到控制参议院议程的60票。这就意味着，中期选举落幕后，共和党能够在众议院推进议程；而在参议院则不具备有效推进议程的优势，但可以有效阻止拜登以及民主党的新议程。共和党的这种多数可以说是一种“否定性”的多数。

具体而言，确实未来两年至少在国内政治议题上，拜登或者民主党人再去推进新议程受阻的可能性非常大。众议院过不去，参议院也很难。与此同时，拜登过去将近两年已经通过的政策议程，比如《基础设施投资与就业法案》和《通胀削减法案》等等，它的相关内容也可能会被调整、修改甚至延宕。这就意味着，拜登现在已有的一些所谓的政策成果可能不保。

与此同时，现在共和党内部也有很多讨论，利用国会的调查权，特别是通过众议院，发起对拜登本人以及拜登政府主要官员、甚至是对拜登家人的相关调查。可能涉及比如疫情防控、边境管控、阿富汗撤军、乌克兰危机的应对等等这些决策的相关调查。此外，共和党还有可能计划发起针对拜登的弹劾。事实上，若共和党在众议院占据多数后，发起弹劾是比较容易的。但共和党并不具备在参议院定罪弹劾的2/3。因此，大概会是一个“弹而不劾”的状态。

共和党的主要目的，更多是比如在未来2024年的大选前，无论是给拜登还是其他民主党人贴上被弹劾过的负面标签，减少他们未来动员（选民）的可信度，削弱其影响力等等。主要是出于对未来布局的考量。综合来看，对拜登而言未来两年确实会面临空前的压力。

《21世纪》：2022年的中期选举也是自2020年美国人口普查以来，首次以重新划分的选区来展开投票。是否对结果有一定影响？

刁大明：按照联邦宪法及相关规定，美国每十年进行一次人口普查，然后基于人口普查的结果重新分配各州的众议院席位。整体来看，这次的重新划分选区后，共和党和民主党长期主导的州的席位互有增减，没有特别明显的完全倒向一方的优势状态。如果一定要说对哪方有利，那目前来看对共和党略有利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种促进性的影响因素，而非决定性因素。

《21世纪》：拜登称中期选举是“美国不同愿景”之间的选择。那么，美国民众选择的是一个怎样的“愿景”？哪些议题将是持续受到关注的焦点？对两年后的大选有何启示？

刁大明：事实上，每次选举根据当下具体情形的不同，可能会有一些比较突然的或者回应性的议题。比如，我们这次看到的生命权、选择权，以及此前的疫情防控问题。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的常在议题持续存在，比如经济、就业、控枪、医疗和教育福利等等这些议题。不难发现，其实每次选举，美国民众关心的问题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而每次选举当中，两党都各自向选民承诺能够解决这些问题。但试想，如果承诺得以兑现的话，又怎么会持续关注相同的议题？这些议题的长期存在，可以说背后实际上是美国政治回应性持续下降，或者说根本不具备回应性的表现。

我们再看两党现在都强调这场选举至关重要，未来会影响不同的美国。但这样的表达在以前的选举中并不少见，更多的是为了提升选民的参与度。不过相对于以往，在中期选举而不是总统大选之际就出现这样的表达，确实不是特别多见。更多体现出了两党，无论是在精英层还是民众层，这种极化的态势已越来越明显。而两党日益极化的分歧，后续不但可能导致社会方面进一步出现严峻的撕裂，也会导致美国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停滞不前，无法实现有效的自我更新，甚至会持续出现政治衰败的局面。在外交政策上，可能也会不断地出现剧烈的摇摆。

《21世纪》：共和党阵营将如何进一步展开与拜登政府之间的竞争与博弈？党派之争的两极分化是否日益严峻？

刁大明：在目前的情况下，两党间的党争，应该会明显朝着进一步恶化的方向发展。值得注意的是，也有很多消息透露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会很快宣布参选2024年的总统大选。这意味着大选周期可能会比较快提前到来。在大选周期的背景下，美国政治的主线就会分出一条提前到2024年的大选上。大选背景下这种马戏团式的嘈杂状态会更快到来。届时，恐怕党争的激化，或者说在各个层面上的相互竞争也会更加明显地展开。

《21世纪》：本次中期选举对美国未来政治的走向有哪些深远的影响？向前看，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与拜登的总统大选之争是否会再度上演？

刁大明：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一次的中期选举整体来说还是符合历史经验判断的。此外，对美国政治的未来，无论是近景还是远景，也有一定的指标意义。

比如特朗普在这次中期选举中大量背书了共和党的参选人，实际上是想把这次中期选举中共和党可能取得的胜利描摹成自己的胜利。确实可以看作特朗普意图参加2024年大选的一个起手式。甚至也有说法认为，这次中期选举已经被“大选化”了。那么对于未来一段时间美国政治的走向，当然也会有一定的牵动。

至于拜登方面，按照以往的经验，在任总统通常可能会在中期选举之后一年的上半年，4月份到6月份之间宣布参选。到那时，还要看拜登到底会如何选择。如果他选择参选，特朗普也选择参选，且特朗普在党内民调仍旧可以保持目前这样一种领先状态的话，那么很有可能2024年的大选会变成两个人的重赛。不过，我们现在也不能说完全有这样一个肯定的预期。共和党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出现？我们现在看到共和党的民调显示，特朗普在支持率上的领先优势仍然较大。但是这种状态会不会发生变化？我觉得可能还是值得关注。